今天继续推荐悦涛先生在“深圳经济观察”里的一篇佳作。香港的未来见仁见智,但存在的问题却是人所共知,一个路径依赖严重、沉醉于歌舞升平、阶级分化严重的地区是很难有持续的经济价值,正如作者所说的,无非是一场“泡沫化的纸面财富”。前车之鉴,无论是企业也好,城市也罢,错把机会当本事,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就是取亡之道,高歌猛进的巅峰之时,也永远要记得自己距离破产只有24小时,不要等到所有机会窗口关闭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文 | 悦涛
5月3日,香港特首梁振英对媒体表示,无意恢复深圳户籍居民“一签多行”,维持去年改定的“一周一行”。
在梁振英的特首日志上,最近几篇是对“创科业”和“再工业化”的鼓与呼。
简单的信息预示着香港悲剧的命运。这座城市所有的机会窗口已经关闭。
如果把一个城市的竞争力归纳为内容和连接的话,香港在连接上的一切努力已经失败。而在内容上,香港总算想启动实业,但为时已晚。香港没有为实业复兴做任何准备,没有任何民间基础,注定得不到现实的反馈。
在短短几年里,香港关闭了所有的机会窗口。没有内生的增量空间,泡沫里的纸面财富终是梦一场。
▎作死掉所有的连接空间
过去30年,作为唯一浸淫国际商业体系至今的中国城市,香港承接着大陆与外界的转口物流、资金流,这是香港所有竞争力的基础。
这种模式运行下去的前提是大陆对全球贸易必须持续增长,才能维系住香港的增量和资产价格。
但最近十年里全球贸易的膨胀,实际上建立在消费国的负债消费和生产国的负债投资上。失衡的全球化走到头了,2008年已经给出了预警。
香港人早该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永远靠转口生意活下去。作为中国连通世界的垄断性入口,流量触顶了,而且面临分流的趋势。
最有效的手段是建立新的入口优势,最终香港成功地作死掉了所有的连接空间。
1、旅游购物。最浅层面的连接。的确给香港带来了困扰。生活上、产业上,貌似过载。但是作为个国际大都市,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不是改善和提升吸纳空间,而是封闭和排斥,就是在作死了。
没有一个旅游型、服务型城市会把流量人口和财富当成负担。完全可以通过预判、规划创造增量商业和就业人口来去解决问题。而现在,从激进分子的驱赶“蝗虫”,到普遍阶层对“一周一行”的毫无反应,一直到旅游购物团终于也大幅下滑了。
2、“超级联系人”。大陆“一带一路”战略之下,对国际化服务的需求井喷。香港坐拥各类“专才”,沉淀了国际商业资源,洞悉国际商业规则。在大陆企业走出去这么明确的需求下,没构建起任何有效承接体系。
发改委一位巡视员在香港会议上当场打脸,称香港很难担当“超级联系人”角色,因为一带一路沿线很多国家并非以西方的手法做生意。
无论以什么手法做生意,最要命的是没有内地政府和企业感受到香港的便利,而跳过香港的选择越来越多。
3、处在原始社会的“互联网+”。一切连接,信息流按理应该走在最前面。在内地走过了门户、社交、电商、金融支付的互联网全产业链之后,香港人还沉浸在facebook和whatsapp上享受着“国际化”的优越感。
本来一带一路的线上产品,香港对西方有资讯和体制无缝对接优势,一头有华语对接优势。但雪球美股、华尔街见闻,阿里电商,这些却没出现在香港。香港只有代购,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组织,去打造一个体系化的平台。
无论普通市民,还是精英阶层,都没有抓住互联网这波浪潮的意识。只能说是傲慢和懒惰心态共同作用的结果。
4、自贸区。大陆的自贸区进展并不顺利,但作为国策的趋势明确。香港有先天的优势成为各自贸区的集纳平台,目前还是窗口期。因为自贸区想做的东西很多,实际上不能做的东西又太多。
但是香港没有研究,没有策略。只有抱怨,自贸区商机不明,不合国际规范,跟香港没法比……真跟国际接轨的时候,香港的饭碗就被一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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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种种,吐槽无力。香港一再推销自己在国际化上的“政治正确”为卖点,但企业需要的是实打实的服务和对等的态度。
香港自己需要的前瞻意识和解决问题意识,都输给了傲慢和偏见。信息自由的大海没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处于什么境地,有什么机会,面临怎样的危机。
▎“创科业”根本无货可装
以上几类连接业务,特首梁努力过,但基本失败。无论商业、资讯还是专业服务,在对大陆的连接上,香港是赶鸭子不上架,没辙。
最近一年的振兴创科业和再工业化,是连接策略失效之后的唯一寄托。明确未来没法刮过路财了,就试试男儿当自强吧。
香港去年底成立了“创新与科技局”,希望“在香港创科环境日渐成熟的情况下,创科可以成为我们的新产业,为香港经济注入新动力,也为年轻人缔造更多机会。”
最后拿出来说事的是一个大学教授主导的“认知障碍症”研究在美国权威科学期刊上获得了发表。
充分体现了香港在科技产业化方面基本是个零,只能拿大学里的零星基础研究课题来造势。
晚了。首先香港过去20年来在科技方面没做任何的准备、投入,没提供一丁点的有利条件在全球创造产业链中给自己谋一席之地。
对比20年前的香港和大陆,香港有人才,有资本,有充分的资讯和商业连接。但是当年规划的中药港、数码港,最后都沦为不伦不类的地产项目。
当年特首董建华提出的还有一个“硅港”。台积电的张汝京想在香港搞芯片厂,并且在香港注册了中芯国际。但据说港人反对,而且张汝京认为香港没给科技工业提供扶植的政策和投资环境。最后跑去了上海。
香港不着急,不挽留,马照跑,楼照炒。
炒到今天,没有沉淀和积累,在全球科技圈已经换了几个档的时候,说自己要搞创科业,搞再工业化。外人信,香港人自己都不信。当然悲壮的努力也值得肯定。
▎消化不良,只因洗脑太深
香港在国际舞台上一直是个“政治正确”的好孩子。自由主义经济学背得滚瓜烂熟。屡夺“全球最自由经济体”桂冠。害他们的也是这个。
一直在背书,从来不创造。
一个经济体要发展必须有创造性产业,无论是创造性工业,还是服务业。香港的服务业是附庸的而没有丁点的创造性在里面。典型表现是:全球经济好,它就通胀;全球经济差,它就崩盘。
大英帝国留下一个带bug的土地制度,香港全套执行;留下一个资本自由体系和联系汇率,香港全套执行。完全不考虑自己处在怎样的条件,经济、人口是怎样的结构,未来是怎样的空间。
1998年金融风暴,财政司长曾荫权调动外汇对博索罗斯,期间因为违背“不干预市场”的理念回到家里“夜半饮泣”,充分体现出港人被自由主义教条洗脑之深。金管局每天都在买卖外汇,早就是特么的市场参与者。要是按十年之后美国处理金融危机的手法,他得跳楼去!
所以你知道香港政府是个什么角色了:大英帝国留下的脚本,国际教材规定好的动作,像驴拉磨一样无脑转圈,年复一年。绝对“政治正确”。但这是个没有责任感和主观能动性可言的运转体系!
知乎的Wang Thomas分析,这与香港的人口质地有关:香港市民主体其实是一群小农。
解释上面这条的有一个现实案例:香港的土地开发不动根本不是地产商的阻力,而是房东阻力。地产商利益显然是开山填海拿地。房东问题一个是买了房的不许房价跌,一个是搂着私地的想发万年财,公用土地开发了没利益,就反对。
这个人口底子,加上对人才流动的封闭(保障本地人就业),导致一连串问题。
1、信息消化不良。全世界信息最自由的地方,八卦政治无所不及,但是也就停留在八卦和政治的层面。对稍复杂的信息辨析力低下。知沟理论的一种表现形式:大众传播越发达,大部分人越被屏蔽在有效信息之外。
在专业领域,香港也没有产生有价值的人文思想和商业思想。最后还是输出八卦和政治话语。
2、政治消化不良。民主的本义,是建立一套有效的议事和决策机制,它的底线是可运转。美国五月花那帮人可不是到新大陆上成天聊英国那些花边新闻去的。而是要干事!
香港的情况,权力空心化。不是说政府,而是对所有民众都空了。没有人的权力能通过行政体系落实、进展、复议、完善。争吵不叫博弈。
3、资本消化不良。香港吸纳外资数万亿,但是钱来了,玩歪了。
说到底是港人目前的能力、机制和取向,没有能力把巨量资本转化为生产力。直接奔着炒买炒卖去了。所以钱多了就通胀,因为没有能消纳货币的有效资产。直接把房价先推到顶。封死了后续一切创造价值的空间。
低税率没有给这个城市的生活和企业带来一丝轻松,因为土地财政本身就是一种课税。
所以地产经济是香港的表面,根子上是唯资本论。除了资本流通顺畅,其它全都寸步难行。也因为资本流通和投机的成本极低,炒囤倒卖盛行,生产和创造永无可能。
▎瑞士、以色列、新加坡,都是工业强国
香港的现状是,一边对内封闭,一边对洋开放。但消化不了洋资本、洋理论、洋民主、洋科技和洋信息。
洋理论告诉他们:自由是第一生产力,你是最自由经济体。以及全球趋势是服务业、后工业化。
香港人就是不抬眼看看,跟它对标的经济体(人口相当),其实全是工业强国。
瑞士。是世界上最工业化的经济体之一,工业占经济产值50%,人均工业产量世界第一(偶尔第二)。
以色列。犹太人是搞金融的祖宗,但是以色列的生物、IT、工程、光学、军事,各工业门类都不输大国。创造堪比硅谷。
新加坡。石化、电子、机械、生物,四大支柱工业。有全世界第三大炼油中心和石化中心,全球最大的自升式钻井平台制造国。躺着能赚钱,偏要站着挣,比香港的眼光高远太多。
关键的是,即使是服务业,这些国家也是知识型服务业和生产性服务业主导。而不是炒囤型服务业。
金融业的竞争力不体现在量,而是标准制定权、定价权、流动掌控权。华尔街炒全世界,香港只能炒自己。能炒别人,才是真正的金融中心。
现在,全球最发达的知识型服务业输出国英美,都难以靠服务业为主体平衡国际收支,香港这个金融过桥角色,居然有人会觉得自己有英美法系和“全球最自由”的招牌就能活下去。
▎就像一个壳公司,华丽的泡沫
香港的资产价格已经处在明确的拐点。人流、物流、资金流三块,前两块已经向下。资金流即使再多,流不进生产环节,提升不了流通效率,也均衡不了分配。对消化不了过剩资本的经济体来说,钱多非幸事。
扒去香港的外衣,就像个壳公司。目前最核心的问题是:想做事的人做不了事。当ZZ被搞成一门生意而司法无力维持秩序的时候,人心皆乱。积极者去搞投机食利的短平快生意,剩下的人等着救世主。
即使现在把香港交给想做事的人,也面临同样窘迫的大环境:全球贸易萎缩,对大陆之外区域没有增量空间,因为没有主导和参与能力,没有输出服务和产品的能力。新加坡在战略层面一直有提前量,香港不但没有提前量,火烧眉毛都不知道水在哪里。
水在大陆啊兄弟。香港最后一个机会是与深圳的合体。这事上香港的话语权比深圳大,深圳愿意付出的比香港多。但是香港显然把深圳当成了对手多于合作伙伴,对前海根本没跟其它自贸区区别对待,担心抢了本地人的饭碗和蛋糕。启动再工业化,明显是不把深圳当成互相结合的对象。至于其它交通上的,边界开发上的磕磕绊绊,深圳看不到香港的半点诚意。
抛却外界,审视自身,香港真的要意识到,不能再延续唯资本是从的体制。政府要有为而治,调节分配,而且要将分配结合到生产创造上,先蹲下,再出发。
多年来的资本灌输,只给香港带来了纸面财富,而不是真实的生产力。一切不能提升劳动生产率和社会流通效率的服务业都是一场华丽的泡沫。
(作者:悦涛 来源:深圳经济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