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国大多数工业园区一样,富士康选址于深圳郊区,规模庞大,功能多元,甚至被称为“城中城”或IT业的“紫禁城”。深圳富士康占地面积约2.3平方公里,容纳了30多万名工人,白色的厂房是这个园区的核心和动力之源。除此之外,它还拥有一个城市应有的一切,银行、学校、医院、电视台、广播站、杂志社、公园、邮局、商场、超市、美食街、游泳馆等,各种基础设施应有尽有,几十万人不分昼夜地在园区中忙碌着。
从人口规模上看,富士康工业园区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我国的《城市规划法》规定小城市的人口规模在20万以下,中等城市是指市区和近郊区非农业人口20万到50万的城市,富士康园区已是一个中小县城的规模。从人口密度上看,深圳龙华园区不足2.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30万工人,远远高于北京、上海中心城区的人口密度。
从功能格局上看,富士康似乎拥有城市的一切功能:工作、娱乐、教育、医疗、购物,甚至文化。这座“城中城”的一切都打上了富士康的烙印,包括下水道的井盖也印有“富士康”的字样。穿着红色、白色、蓝色制服的工人们穿梭于各个厂区,在集体宿舍休息、在集体食堂吃饭、在集体商店购物。
富士康虽然拥有城市的规模和布局,却缺乏城市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这或许是富士康自杀事件更深层次的原因。城市是不同风格的建筑的聚合体,拥有不同个性的人群和家庭,承载了丰富多彩的市民生活。而富士康整齐划一的厂房和宿舍,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们,按部就班的繁重工作……无一不昭示着这仅仅是一个超大的流水线工厂。当30余万员工生活在一个没有社会联系、缺乏多元文化的空间内,与城市生活隔绝,工人的生命生活仅仅是流水线上的一份子,当人沦为机器以后,悲剧不可避免地一再发生。
富士康的园区格局,类似于中国传统“单位”、“社会主义大院”的翻版。一个人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家、学校和休闲中心,这是中国传统“单位”体制在商业领域的应用。单位体制是苏联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种生产模式,以生产单元为核心,建立起宿舍、医院、学校、食堂等诸多功能空间,每一个单位都是一个小而全大而全的个体。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这些单位、社会主义大院因其“大而全”不堪负荷,要么破产,要么剥离非核心业务单元。
当社会主义大院、单位式工厂因为各种原因纷纷瓦解时,这种计划经济时代的单位式工厂模式,却在珠三角、长三角等地持续存在,广泛蔓延。郭台铭称富士康的社会功能要转回到地方政府的手中,虽有推脱责任之嫌,却从另一个角度促使我们反思“工厂+集体生活”园区模式的缺陷。
从选址上看,中国的工业园区多规划建设于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多位于中心城市的近郊,缺乏合适的基础设施、配套服务和娱乐设施,园区的建设也尽可能的大而全,一些规模庞大的园区很容易建设成为城中城。这样的工业园区邻近中心城市又游离于中心城市的生活之外,宛如城市中的一座孤岛,工厂与城市难以融合,工人与真正的城市生活也相距遥远。一位在富士康工作五年的员工就曾说,每天吃、穿、住,用,连游泳、打篮球等业余活动也在富士康,他对深圳的认知仅限于富士康,富士康就是他的深圳。
从居住条件上看,随着工厂的发展,规模越来越大,土地越来越昂贵,园区的用地并不能成比例同等增长,这必然导致厂区的人口密度越来越高,工人的工作条件和居住条件也不断恶化。以富士康为例,2005年以前的深圳富士康只有不到10万名年轻工人,5年后,这个被称为“世界级工厂”的富士康,光深圳龙华园区不足2.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就有近30万年轻人。这导致了富士康工人宿舍人满为患,一间宿舍,就有十名工人居住,人均居住面积不足6平方米。因为早晚班轮倒,这些工人之间的距离紧密而疏离,甚至大多数人连室友的名字都记不全。在富士康“2010年度励志大会”上,有一个环节是只要谁能说出全部室友的姓名、电话,就立即奖励1000元,台下当时坐着至少几千人,但最终仅有三人跑上台,同一屋檐下的工友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工业园区成为城市中的孤岛,产业工人难以融入城市生活,大都市的高度富贵和繁荣,只是使新生代的农民工更加自惭形秽和自觉无望。富士康自杀事件的背后,除了个体、企业的原因外,我们更应反思社会的原因。在新一轮的社会改革和城市化进程中,希望能从工业园区的选址、规划设计,到户籍制度及依附其上的分配制度和保障制度,能有更大的突破,让农民工能真正融入城市生活,分享城市繁荣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