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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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90年代的中国,金融行业的最顶端,只有两个圈子。
一个是“农口”派,这个“农口”指的是中国农村发展研究所。所里的年轻人在大学毕业之前,都有过插队或者从军经历,比如陈锡文、林毅夫、戴小京等人。
从“农口”这群人里,又衍生出了北京青年经济学会这个组织,里面有马凯 、周小川、楼继伟等人。而“农口”的第一任所长,后来成了王行长,又一步步的变为王省长、王市长,最后成了现在的王书记。
另一个就是“海归”派,这个圈子里的不是华侨精英,就是奉旨留学的青年才俊,清一水儿的常青藤高校毕业,大半的华尔街精英出身。在“海归”派里最有名的组织是中国旅美商学会,简称CBA,学会里的年轻人有高西庆、李青原、刘二飞等人。
在CBA这群人里面,还有一对亲哥俩,哥哥王东明读的是美国乔治城大学,弟弟王波明读的哥伦比亚大学。而这哥俩在出国前,在国内混的实在是不怎么样。
虽然两人的父亲是一位老外交官,甚至早在“西安事变”中就作为牵线人,穿梭于杨、张、周之间,后来也官至外交部副部长,但在70年代受到了诬陷迫害,家庭成员也受了牵连。
哥俩的青少年时期,基本上都是在北京的街头上瞎混度过的,甚至弟弟的第一份工作,也只是在烧碱车间里当工人。直到父亲被平反之后,两人这才有了出国留学的机会。
当时的出国镀金,可比现在要值钱多了。哥哥王东明回国后,就去了北京华远经济建设公司当副总,而当时的任志强,也不过是华远公司建设部的一个小经理。弟弟王波明就更厉害了,得益于回国前在纽约交易所的工作经历,回国后就参与了“联办”的创始工作。
这个“联办”,全称是证券交易所研究设计联合办公室,主要贡献就是出了一份报告,干了四件大事。
所出的这份报告名为《关于中国证券市场创办与管理的设想》,是由张晓彬、高西庆、王波明等人共同编写的,该报告直接为中国证券市场的建立搭建了基本框架。而这四件大事分别是,主持参与了深圳证券交易所、上海证券交易所、全国证券交易自动报价系统和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的设计、创办和组建。
回国几年之后,从事资本市场工作的弟弟,转去了财讯传媒集团。而从事房地产开发的哥哥,却来到了中信证券。
在中国的投行领域里,敢称王称霸的券商,其实也就两家而已。
除了被业内戏称为“国贸大摩”的中金公司,另外的一家便是中信证券。中信证券喜欢把高盛作为自己的对标公司,甚至在2010年,中信出版社特意翻译并出版了《高盛帝国》,时任中信证券的董事长王东明还特意为此书作了序。所以除了“大平台”这个称号,业内人士也爱戏称其为“麦子店高盛”。
至于其他的券商,也许在投行市场上也风生水起过,但多不过三四年,便泯然众人矣。
如果说中金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话,那中信证券出生时,就只有一嘴羊水。中金含的那把金钥匙,是公司的管理层。而中信嘴里的羊水,则来自于母公司中信集团。就像现实中的家庭一样,有时候父母太有名了,谁还能记得孩子叫什么。
在1995年成立的中信证券,跟同年成立的中金公司相比,在刚成立的那几年里,一个是所有券商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一个则是众人口中的“这谁啊?噢,###家的孩子啊”。而这一局面,是作为成立时担任总经理的王东明,所不愿意看到的。
直到2003年,王东明升任了董事长,中信证券也成功A股上市成功,中信证券的这口羊水才终于吐了出来。而中金的那把金钥匙,随着政府换届,也在同年隐藏起了光芒。
中信同中金一样,在投行业务上,也是依靠的大项目战略。但比中金更出色的是,中信不只是单单只靠个人,而是在公司内部,将此战略打造成了更体系化的“大平台”业务模式,用集团军的形式对大型项目集火。最终,此模式才能同平安的“工厂模式”、国信的“人海战术”一起,并称为国内投行界的三大战略典型。
现在想一想,如果当年王东明不从南方证券副总裁的位置上,来到中信证券担任总经理,也许南方证券,就不会在2005年被重组为中投证券,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要被中金并入的底部。
而中金证券,可能就不会在当年被中信和中小券商联手夹击,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要靠吸收中投来阻挡下滑的趋势。
除了帮助企业融资来赚取投行业务收入外,中信证券自己也是当年市场上的并购重组“大魔王”。而被他盯上的金融机构,也鲜有能逃出魔爪的。
中信先从零食开始吃起,比如在2003年,就从青岛财政局的手里收了万通证券。之后才逐渐吃起了大餐,比如在2005年,联手建银投资重组了华夏证券,重组后把双方的简称这么一拼,名字就变为了现在的中信建投。
2006年,中信用了一年时间和四轮收购,实现了对华夏基金100%的控股。然而,华夏基金毕竟是国内综合实力最强的基金,不仅在2008年中信旗下两大基金公司合并的时候,将中信基金吃的一干二净,也让耗费了中信将近十年时间,才完全控制住华夏基金的人事任免权。
甚至在2007年美国开始发生次贷危机的时候,王东明治下的中信,想把贝尔斯登都给吃了。只是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被摩根大通抢了去。如果你是个读书仔细的人,在《高盛帝国》这本书中,会发现王总在序言里的第一句,就提到了贝尔斯登的破产。不知王总在写序时,心情究竟又如何。
当然,不是所有的猎物都会乖乖投降的,其中就有一家金融机构,愣是靠着自己的力量逃了出来。那就是当时的南天王:广发证券。
有意思的是,广发证券正是当年辅导中信证券上市的主承销商。而这次中信的下山摘桃子,也被看山的猴子—当年广发投行业务的大当家董正清,狠狠的挠了一把。
这场股权收购战,只用了43天就结束了。强者不示弱,中信在这43天之内,连发四次收购公告,每一次收购意向和进程都直接进行了披露。
弱者也没缴枪,广发则接连进行了五次股权转让,让辽宁成大最终成为第一大股东,而第二大股东为吉林敖东。这一次的强龙,最终也没有压过盘在东北虎头上的地头蛇。
其实国内所有的收购与反收购,都是在企业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角力。
就像中金有朱,中信有王,广发证券的精神领袖则是创始总裁陈云贤,后来官至广东省分管金融工作的副省长。而这次股权收购之争,虽然发生在陈调离广发总裁之后,但也源于陈的离开而导致的继任者之争。
中信在发布第一份收购公告之前,看起来好像未跟广发进行任何的沟通,而是在掌握一定股权比例之后,就立刻发布了全面要约。但其实在“突袭”之前,中信证券跟广发的前总裁方嘉春,早已私下进行了频繁的接触。
方嘉春是原华福证券的副总裁,在福建师大读硕士时跟陈云贤是同学。而在广发证券收购华福证券的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才能顺利成章的成为广发证券副总裁、总裁。
但在陈云贤从董事长的位置离开之后,广州市政府又派了一位新人去接任。导致方嘉春并没有按照预想的,接任陈云贤的广发董事长之位。这才负气离开,到了广发证券的小股东香江集团,去做了高管。
在方嘉春走后,接替总裁位置的是当时的常务副总裁董正清。董是老广发人了,在广发证券从广发银行独立出去的那年就加入了,而且之前在暨南大学任教,同样在此校有任教经历的还有陈云贤。
董正清一直负责广发证券的投行业务,从1994年开始,就亲自率领投行部的一群年轻人,从广东向东北“北上”去开拓业务。南方出身的董正青,在东北仍然也是身先士卒,亲自进行“酒桌公关”。当年的酒都没白吐,这次救广发的骑士辽宁成大和吉林敖东,正是源于老董多年的情义积累,才身骑白马从东北而来。
虽然最终这场战争,以董正青为首的广发获胜而结束。但老董在担任广发总裁的五年间,针对他的内部举报和攻击也从未中断过,直到广发违规借壳被曝光,董也被迫在2006年辞职,并于2007年身陷囹圄。
由王波明担任董事局主席的财讯传媒集团,当时用旗下的《财经》杂志特意进行了系列报道,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董正青听到宣判后,情绪激动,自认“有冤情”,不断大声辩解,乃至在地上打滚,大叫“老子有话要说”,最终被法警拖走。
在《天龙八部》里的武林之中,素有北乔峰南慕容一说。而在当年的券商届里,也存在着北中信和南国君的说法。
南国君,指的是总部设在上海的国泰君安,昔日执掌南方券商牛耳者。而北中信,虽然现在的注册地是深圳,但之所以能被称为北方代表,源自于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其注册地在北京和深圳之间变更了很多次。
而在这些变更之中,也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
1995年,中信证券成立时的注册地是北京,毕竟创立时的高管,都是清一色的北京土著,比如时任总经理的王东明,就是北京外交大院出身的孩子。
第一次搬迁至深圳是在2001年,只怪那时的中信证券人穷志短,主要是为了获得税收等方面的优惠政策,当时北京的企业所得税为33%,而深圳只收15%。当时为了钱而不要老家的,也不止中信证券一家,比如博时、大成、长盛等基金公司,也纷纷为了省钱,从北京迁往深圳。
但在2003年上市之后,钱对彼时的中信来说,再也不是问题,做什么事更多的也是考虑未来的发展。就在2004至2007的三年间,中信证券与建银投资合作重组了华夏证券,并收购了华夏基金。
在这两件并购重组项目之中,背后有着北京市政府的影子,当时北京市的王市长,不仅做过建银投资的母公司建行的行长,还在担任中国农村信托投资公司总经理的时候,与张晓斌吃爆肚时聊出了创办“联办”的想法。
中信就在吃下华夏基金的当年,在报给国务院的方案中,白纸黑字的写明了想要将注册地再迁回到北京去。当然,真到2008年回迁的时候,所披露是深圳的税收不再对中信证券有优惠这个原因。
但是,这次在北京停留的时间很短,三个月后的中信,又将注册地迁到了深圳。
2008年,全国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举办了奥运会,还给中国人民留下了“鸟巢”和“水立方”两个纪念。你在中信集团的官网介绍中,还能看到该集团将承建“鸟巢”的事,列为集团发展的大事记之一。
让你建设“鸟巢”是多大的面子?面子的事上怎么可能会让你挣钱。但任何事除了面子还有底子,此事附带的底子,就是朝阳区政府承诺会便宜出售给中信集团两栋写字楼。
2008年,“鸟巢”在奥运会上大放光彩,施工方和业主都很满意。然后,业主就不再承认有关于这两栋写字楼的承诺了。同时,中信集团在深圳市政府的游说下,要求中信证券必须想办法收了这两栋楼,才能留在北京。
至此,中信证券在热脸和冷屁股的夹击下,又重新迁了回去,并拿了深圳两千多万的落户奖励。但这一来一回的搬迁,中信证券就白白花费了三四千万,本都没回来。
在北京和深圳长时间的拉锯战中,终以深圳的暂时胜利而告一段落。最终起决胜作用的,还是源于中信证券出生时,含的那口来自南方的羊水。但在业内看来,中信的成功更离不开北京的帮助。
正如萧峰虽然是契丹人,但在江湖人心中,从来只有乔峰这两个字。
2015年的股灾,可能很多人都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但其中引出的一件事,到现在都还没完。
2015年8月25日,中信证券被曝出有8人因涉嫌违法从事证券交易活动,被公安机关要求协助调查,其中有3人为中信证券执行委员会委员,剩余5人也都是分管业务条线的高管,包括在《高盛帝国》的译后记中,所特别提到要感谢的另类投资部老总汪定国。
当天早上,明天系的《证券日报》在头版显要位置上,发表了题为《摧毁中国股市信心将危及整体改革》的文章。八年前的广发借壳事件中,有明天系参与的身影,而那次首先发声的媒体,正是财讯传媒集团旗下的《财经》杂志。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证券日报》打响了第一枪之后,后续对该事件进行了长篇详细报道的,是胡舒立的财新传媒集团。财新传媒集团始于2009年10月底,胡舒立说服《财经》杂志中的147人另起炉灶,甚至包括前台的保安,而当时《财经》全部的工作人员也就172人。这次集体跳槽事件,也正式表明了胡舒立和王波明的决裂。
胡和王决裂的真实原因,其实代表了资方和编辑部的矛盾。在中信集团要作为新的资本方接手的情况下,胡女士作为三联书店创始人之一的侄女,最终接受了厚扑投资方风雷的支持,以釜底抽薪的方式另起了炉灶。而这个方风雷,则是中金公司创立时期分管投行业务的副总裁。
涉及此次救市被抓的中信员工里,级别最高的是时任总经理程博明。一天之后,程的师弟证监会主席助理,也是此次救市的总负责人张育军被抓。两人都曾在“五道口”读硕士,不仅毕业时间只相隔一年,而且都拜于第一任证监会主席刘鸿儒的门下。
在1994年,君安证券的张国庆要吃万科的时候,正是郁亮通过张育军找到了时任证监会主席刘鸿儒,才把万科给保下来。如果老张没有在2015年倒下去,可能我们也看不到更精彩的宝万之争了。
张育军被抓一个月之后,其担任深交所总经理时的副手,原深交所副总经历的国信证券总裁陈鸿桥在家中自缢身亡。两个月之后,证监会副主席姚刚也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组织调查。直到现在,这个事情仍没有完全的结束。
还记得当初在证监会召集的首次救市会议上,王东明对主持会议的证监会主席肖钢说:“主席让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也正是王东明的这个表态,结束了场上救还是不救的争论。恐怕当时在做的几位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的决定,不仅没能把市场救了,还会把所有人都搭了进去。
2015年11月15日,王波明辞去财讯传媒集团董事会主席及董事长的职务。11月17日,中信证券召开党委会,宣布了人事变动:中信证券原党委书记王东明退休。
此时此刻,正如金老在《天龙八部》中,所描写的乔峰最终离场时的片段: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只是不知道这哥俩,是否还会经常想起老父亲临终的遗言:回首平生无憾事,只恨许多有益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只要同志们想起我时说一声‘是个好同志’也就满足了。
至于说如今的中信证券,好是挺好的。可没了乔帮主的丐帮,在江湖上又算个什么?